碾完茶,便要罗茶。
听见三表姐这番动静,阮凝玉手中的茶筅瞬间掉落在了木桌上。
谢凌穿过金漆垂花门,听谢妙云叫她,颀长的身影不曾犹豫,便向她们走了过来。
谢妙云提起裙摆,踩着绣花鞋,小跑过去。
“堂兄!我好久没见到你了!”谢妙云撅着嘴,嘟囔着,语气满是亲昵。
谢凌近日事务繁杂,几乎吃住都快在皇宫里解决了。
“堂兄何时能忙完?祖母说你马上就要去江南了,可堂妹这几日连你人影都见不着!”
谢凌揉了揉眉,很是疲惫,“快了。”
不管是他醉酒梦到表姑娘,还是户部的事,都让他身心疲倦。
谢妙云的亲近,让他目露宠溺,冲淡了原本有些严厉凶相的五官。
他低头对着谢妙云说话时,余光瞥见园中楠木细牙桌边的一初荷红色的身影。
那抹身影,与竹林苑那夜,有七八分相似。
谢凌恍惚了一瞬。
他收回余光,并没有再向阮凝玉看去。
阮凝玉低头,继续罗茶。
谢妙云嘟嘴:“我知道堂兄这些天都忙得脱不开身。”
“那今年堂兄,是不是不能陪我过生辰宴了?”
谢妙云的生辰便在正月,那时候,谢凌已经离开了。
她的话,却让谢凌和阮凝玉两个人都怔了一下。
那意味着,谢凌届时二月的生辰,是一个人在江南过的。
而谢妙云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
阮凝玉觉察到了,却没有说出来。
谢妙云扯着谢凌的袖子。
“我不管!堂兄离京前,定要给我准备了生辰礼再走!”
谢凌笑了:“不会短了你的。”
谢妙云这才满意,她哼了一声后,便回头看了一眼。
“堂兄,表妹正点茶呢,堂兄坐下来喝一杯吗?”
谢凌顿了一下。
接着,那双狭长的凤目看了过来,浅浅的内双,眼尾弧度微挑,眼皮薄得仿佛能看见血丝,唯一不变的是深邃瞳孔里的冷意。
“表妹以为呢?”
阮凝玉倏地攥紧茶筅。
她低着颈,尽量避免与他直视,语气尽量与平时无异。
“表妹茶艺不精,若表哥肯赏脸喝一杯,表妹自是欢喜不尽。”
她捏拳,心道,谢玄机最好只是恭维而已,户部现在每日的庶务恨不得能将他压垮,他哪里还有心情坐下来和她们这两个小姑娘喝茶?
谢妙云也在旁边看着她们,眸光流转。
她也在好奇,堂兄是家里的嫡长孙,这点小事又何必过问表妹的意见?
阮凝玉面色如常。
谢凌看了她一眼,仿佛没有看见她微蹙的黛眉和不情不愿的神色,移开了视线。
“既是表妹邀请,那我只能从命了。”
他掀起公服的下摆,竟然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。
阮凝玉僵硬了身体。
这么多的位置,他哪里不坐,偏偏坐在她的正对面。
阮凝玉掌心全是一层薄薄的汗。
谢凌正襟危坐,恭默守静,肩背笔直,长眸就这么看着她,连看她点茶都仿佛像是在考验她的功课,令人深感压力。
明明几天前,他们在竹林下耳鬓厮磨,险些酿成大错,而今儿,他们却跟两个没事人一样,各有各的心思。男人穿着国丧下的青黑色官袍,眉眼不见情欲,有如谪仙。
她攥紧桌下的裙摆,掌心潮湿,生怕他窥出自己的心虚。
但谢妙云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,而是坐在了她的旁边,期待地等待着她。
点茶是前朝遗风,但宫廷依然盛行,阮凝玉也是做皇后时才将其学得炉火纯青。
眼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。
谢妙云道:“堂兄,看吧!我都说了,表妹这点茶的功夫,便是拿去勾栏瓦舍里开个茶社,也是不在话下的,堂兄,你今日可一口福了。”
阮凝玉没太去留意她都说了些什么。
谢凌未置可否。
他的右手屈指放在桌上,看着表姑娘肤如温瓷的纤细手指在那摆弄,转眼间,不过是云层飘过屋角的光景,青瓷碗中已泛起雪沫似的茶乳。
阮凝玉在上面描了一个“福”字,意味着福与天齐。